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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要踏到大神官房的門邊,那位也是修道院眾人皆知的大前輩雙手抱胸,一臉嚴肅的瞪了過來──是薩摩書記。一般聖職者見到書記這樣的臉色,通常都會神經繃緊、甚至萌生懼意,但是對於從小看慣了赭老師那般火爆表情的伊安,他只是停下腳步,微睜大眼的望了過去:「嗯?」滿臉疑問的等著。

    跟我來。」書記聲音強硬的說。

    皮鞋踩在修道院的長廊上聲音清脆,薩摩打開隔壁的書記房示意,於是伊安的靴子跟著踩出較為沉悶的腳步聲。

    將房門喀的輕聲關上後,伊安看著書記動作流暢的從整齊的文件裡抽出一張任務單,面無表情遞了過來。

    給我的任務單?

    「嗯?大神官不是在房裡嗎?」這次神官通知指派的任務是由書記轉交嗎?伊安狐疑的伸手指了大神官房方向的牆壁訝異問到。

    「把這件事解決是你的首要任務。」書記的口氣異於往常地強硬,看來這項任務和大神官今早通知要領的任務是不同的。

    唔、總之先看內容吧。伊安低頭開始瀏覽。

    對象是政府高官──普恩華德的兒子,克里斯華德。一個月前因各種生活上的壓力和感情因素而變成妖魔,其監護人已多次要求教團私下遣人淨化。但即便成功了,潛伏在其內心的陰影還是會再度復發。

    不斷以神術強壓內心的瘋狂,加上各界的多重壓力,被寄宿者的身心漸漸崩潰。

    「這樣的情況下,他可能已經無法再承受任何淨化。」還是和熟悉的赭順安教練不同,薩摩書記的表情沒有什麼特別的起伏,這時候的伊安還不能區別出這其中的差異,只是繼續聽著書記解釋任務:「但要是殺了他,後果已經不單會是你的責任了……你明白嗎?」像是這些條件還不夠刁難,書記稀鬆平常似的叮囑伊安:「結束他無止境的痛苦,還有別讓教團難堪。」

 

    這是……?

 

 

 

 

    結束他無止盡的痛苦?但是淨化可能會讓他的身心崩潰不是嗎?

    伊安也不是會這樣明問的傻瓜,理解成這是對聖職者必要的磨練,伊安只是習慣性的對書記微笑:「我明白了,我馬上去執行。」

    聞言,薩摩書記一瞬間瞇起眼睛,露出像是仔細端倪的表情。

    沒看到那神情的伊安已經轉身走出書記房,準備回去整理需要的護身法器去了。

    這次的任務和平常不同。

    明知不是能快去快回的任務,但還是忍不住加快移動的腳步;即便心中還掛記著大神官那頭沒領的任務,但還是咬緊牙關的將這個任務單摺好收了起來,原因其實很簡單。

 

    如果不快一點,「有個人會持續痛苦著的事實」就沒有機會改變了。即使只是幾秒鐘也好,任何能讓這個人脫離受妖魔折磨的要素都不能放棄。

 

    伊安天藍色的溫柔雙眼,難得露出了拳王父親出名的銳利神色。

    見死不救這樣的事,伊安卡洛斯是絕對不會讓它發生在自己手上。眉頭深鎖的走著,在要回到宿舍時,卻發現門前站著一個黑綠色蓬亂長髮,又高又瘦的男人,微微駝背的靠著自己的宿舍房門,忘我的用頂著黑眼圈的雙目端詳手臂上歇息的獵鷹。

    「瓜爾他先生!」伊安欣喜的喊出那個人的名字,一掃剛才的憂鬱,滿臉歡喜。瓜爾他皮耶,雖然只比伊安大六歲,但卻早早接管皮耶家在山上經營的猛禽訓練場,由於皮耶家與卡洛斯家的深交,在加上身為愛鳥人,伊安自然從小崇拜著這個大哥哥,即使過了好幾歲月,年已二十八也不變。

    「伊安,你還是一樣吵啊。」瓜爾他照著自己的慢步調,慵懶的開口,將手上由他親自訓練的白頭海鵰,緋櫻,連同訓練臂套,動作優雅緩慢的遞了過去:「今天要出門的話,別帶皮諾丘,帶緋櫻吧。」

    「咦?為什麼?」

    「他說想要陪你。」瓜爾他總是一副聽得懂萬物心意的樣子,關於這點,伊安更是毫不質疑的一同欽佩著。瓜爾他幽幽的補充:「還有,風也這麼建議。」

    「什麼?風?」

    「山下的風。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對於這樣乍聽之下荒唐而無根據的說法,伊安卻聽得津津有味,努力記著。

    「對了,難得瓜爾他先生會下山欸,你不是嫌都市空氣很差、不想下山嗎?」

    「因為,我也有不好的預感。」瓜爾他語氣輕淡,連眉頭也不皺一下,默默俯看著比他矮了一大截的伊安,細長的眼睛裡,鮮艷的黃綠眸子像猛禽一樣,緊緊盯著伊安的兩眼不放,要是不知情的人,恐怕會以為伊安被哪來的高個子威嚇,但伊安卻覺得,這是瓜爾他在透露他難得的擔憂。

    像是回應內心的猜想,像顆大樹瘦高的瓜爾他慢慢的伸出他如同樹枝的手臂,張開大手,生疏的撫摸伊安頭頂柔軟的粉紅色髮絲:「你要小心。」

 

    你要小心。

    某個令人懷念的聲音重疊了上去。那聲音虛弱又有力,勉強又堅定。

    爸爸相信你一定沒問題的。你要小心,好好照顧自己。

    當年淨化瀕死的父親時,尤其清晰的遺言的開頭突然浮現。

 

    父親死後,伊安曾幾次拜託這位大哥哥代替去世的父親這麼做,以安撫自己的內心缺口。沒想到事隔四年,竟還有這樣的機會,讓伊安驚訝得抬高頭愣愣看著瓜爾他,後者仍一點表情也沒有,只是悠悠收回自己的大手:「路上小心。」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伊安說,不等伊安回應,就像已經完成了他此行的任務,瓜爾他滿意的踏著獨有的、慢而大的步伐離開了修道院。

    看著那個曾經扶持著脆弱的自己的恩人離開的盡頭,伊安剛才的不安和緊張像是不曾存在,心中靜如止水。

    「謝謝你,瓜爾他先生。」沒失神多久,伊安垂著眉獨自笑了出來。

    沒錯。

    就是這樣才對。

    必須讓那些正在受苦的人也明白,人永遠不知道未來的什麼時候會獲得意外的力量。必須更樂觀的面對自己、努力保持著自我意識活下去。

    所以必須好好活下去才行。

 

    伊安回房簡單的整理可能會用到的必需品,穿戴好利於防禦妖魔攻擊的輕便型護具後,讓緋櫻停在肩上。

    「好像……打了一劑強心針一樣。」拿起手杖離去前,伊安駐足對著床邊那張三人全家福笑了笑,喃喃低語。突然充滿幹勁甚至覺得心有餘力,伊安提著緋鷹走回大神官房。

 

    席林對於伊安即使套上披風仍輪廓可見的護具和肩上的猛禽並沒有多問:「你來的正好。」

    在席林大神官的辦公桌前,伊安迅速瀏覽席林遞來、油墨猶新的任務單。

    這邊的任務和妖魔沒有直接關係,是一場民間委託的任務,希望聖職者能參加一場告訴,出庭作證。

    被告是一名因妖魔化而攻擊民眾的成人,雖然事發當時已經有隸屬教團的聖職者趕到且淨化成功,但受害者還是因失血過多而在前往醫院的途中就宣告不治。傷痛欲絕的家屬悲憤提告,要求將已成為正常人的被告以殺人罪嫌判處死刑。

    「時間地點都在任務單上,教團方當然不希望好不容易恢復成正常人的人因為這種理由被處死,但最後的裁定還是要看法官的判斷。我們能做的,只有據實以報。」席林以溫柔而堅定語氣說明完畢。伊安習慣性的對大神官微笑,動作流暢的將任務單摺好收進口袋,瞇起天藍色的雙眼,聲音精神抖擻的回答:「我明白,我會仔細解釋,希望法官能理解我們這邊的心意。」頷首致意後,伊安轉身要帶上門離開時,卻聽到了難以忽略的嘆息。

    ……如果那人因此而死,和一開始就被道士殺死有什麼差別?」

    捕捉到大神官的聲音,伊安停下了關著門的手。

    結束他無止境的痛苦。

    自從當上聖職者後,不再考慮的那個選項什麼時機不挑,這時突然衝進伊安停擺的思考中。

    不對。

    一旦死了,就什麼也沒了。

    不管是被愛著的人,或是被眾人遺忘的人,總有美好的過去或是未來能支持著生命,但是面臨死亡,只能徒留悲傷遺憾,而離去的人則是再也沒有任何感覺,悲傷、快樂、痛苦、興奮、忐忑,什麼也不再擁有。

    這兩個任務形成加乘效果,對重視每個人的伊安而言,兩條命的重量扛壓在他肩上。不行,加入教團就是為了盡自己所能去拯救更多生命的,不是嗎?

    「席林大人。」伊安再度打開原本就要靠上的門,在大神官房門口,眼神專注的望著席林,沒頭沒腦的說出自己內心的考慮:「我也不覺得死是解脫。」

    「……嗯?」大概是無心的一句竟被聽見,讓席林愣了一下,但大神官隨即笑道:「是呢,祝任務順利,伊安。」

    笑容果然是讓人安心最好的良藥吧,伊安忍不住鬆開緊繃的表情,不經意降下眉尾,露出皓齒爽朗的笑了起來:「謝謝席林大人,那麼我告辭了。」

    身為聖職者,豈能想著失敗的可能,扛著別人的命運,必須順利才行。

    不管是哪一邊,一定要盡全力去解救。

    這甚至是一年前來教團任職就決定好的事,當然是不會再動搖的。伊安踏離修道院時,側過臉看了緋櫻一眼,對閃著金色光芒的眼瞳開口:「會成功的,對吧?」老鷹沒有回答,只是眨了一下眼睛。

    「緋櫻也這麼覺得啊。」

    重新整頓腳步,伊安卡洛斯並不曉得,這次的自己無法全身而退。

 

 

 

 

 

    不愧是政府高官的家庭呢。伊安來到變成妖魔的克里斯原本住的大樓,忍不住嘆道。對於滴水不漏的保全以及包下整層樓的住戶,反觀自己擁有的三十坪舊公寓,這樣奢侈又謹慎的作法對家世也算相當顯赫富有的伊安來說,仍是無法想像的。

    保全領著伊安搭上電梯,走在陰暗的長廊,經過那些被買下的空屋,終於進到擺設奢華的華德家中。家裡整理得一塵不染,一反剛才暗色調的長廊,室內採光明亮,讓人感覺置身高級旅館。

    年輕的女傭讓伊安和緋櫻進到克里斯原本住的臥房,……雖說是臥房,卻比伊安家的客廳加上餐廳還大。一人一鳥舒服的在床邊的牛皮沙發上等候克里斯的父親出現。

    過了幾十分鐘,應該在政府做行政工作的普恩華德終於回到家裡會見伊安。梳著油亮的三七分金褐髮的中年男人從走進房間的姿勢開始,看起來就是高高在上的人生成功者,看著和他差不多高的伊安,語氣就像演說家抑揚頓挫、充斥著滿滿自信:「你就是卡洛斯吧?我見過你。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見面,真是不幸。」

他伸手向伊安握手,力道意外的用力,但沒想太多的伊安只是笑著禮貌回應,中年男人收手繼續說到:「我是克里斯的父親,普恩華德。先不管你的能力與否,關於我兒子,有幾件事想請你幫忙,如果能辦到的話,我相信政府這邊也不會對教團為難的。」

    ……好的?還請麻煩你說明。

    「一開始為了安定被關在家的克里斯,已經死了不少傭人,這點事情是壓了下來,但要是他再繼續失蹤下去,總有一天會有人嫌封口費的價值不夠。況且在外面橫衝直撞的妖魔是政府官員的兒子這種事,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個吸睛的新聞,關於這點,也是公眾人物的你應該也能理解吧?」舉了幾個與妖魔相關的新聞為例,但那些話並沒有傳進伊安耳裡,一個意外的消息堵住了他的耳朵。

    ……等等?死了不少傭人?

    難不成華德雇了傭人餵養已經變成妖魔的兒子?

    大概是看伊安一臉驚訝,華德重咳了要伊安回神,瞇起眼睛繼續補充:「講白一點好了,我必須要克里斯回復到人類的模樣,他不在家裡一天,我就得為此不安一天,要是政局因此出差錯,造成人心恐慌、妖魔繼續竄生,我想那也不是你們教團所樂見的吧?」雖然是行之以理、動之以情的對話,卻少了對親人的感情,甚至給人一種克里斯也是這個政治家的一顆棋子似的錯覺:「已經有人打算用克理斯來找我麻煩了,要是我不能證明克里斯沒有失蹤,事情就會往你我不期待的方向發展。所以我需要你帶『克里斯』回來,一定得是人型的模樣,而且這個過程不能讓人看見,這點我應該不用特別為你解釋吧?」

    真不舒服。

    不常看新聞的伊安不曉得這個高官平時的言談如何,但他如今的言語不經意的貶低著自己。對於這樣的委託人,伊安並不樂見,但相信人善的伊安想成是有不得告人的情感,還是對華德維持著微笑:「我明白,華德先生,但是有件要事需要先通知你。」

    「說吧。」

    「克里斯的身心狀態恐怕已經經不起淨化。」

    沒有理解的華德厭惡的皺眉,示意伊安解釋。

    「我不能保證克里斯接受淨化之後的身心狀況。他有可能會失去意識,不幸的話,恕我直言,可能會失去性命。這樣是華德先生所能接受的嗎?」

    「我可不是請道士幫忙哦?」

    「我並不打算殺害克里斯。」伊安眼神堅定的看著華德。

    華德看著那雙天藍色的漂亮眼睛,不知道是讚賞還是不屑的笑了起來:「死要見人屍,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麼,說得太明白,我怕幸福美滿世界的你無法承受啊。」

    華德若有所思的笑容像是蓋著一層厚厚灰塵的檀木桌,死沉沉的氣氛壞了原來美好的本質,反射不了燦爛的陽光,沒有溫度。

 

    ……幸福美滿的我?

    伊安離開那看不出曾染上血腥的房間,在電梯口目送華德先生離去後,笑容漸漸塌了下來。

    怪了?怎麼突然再也笑不出來?這種心情是悲傷嗎?為什麼?為了誰?

    你要小心,好好照顧自己。

    父親冰冷的大手搭著沾滿父親鮮血的自己的手。殺死最愛的親人仍被無條件的原諒,這樣的自己,有資格為了如今的任何狀況悲傷嗎?

    「克里斯,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伊安盯著電梯顯示樓層的螢幕介面,自言自語似的說。

    「這層樓沒有攝影機,你願意告訴我嗎?應該在外失控逃竄的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回過頭,明亮的電梯間外,昏黃燈光的走廊裡,淡入一個暗紫色的巨大異型。有著人類輪廓的臉,雖然還勉強認得出那張臉的主人,但除了頭部像人以外其他部分相當詭異,站立的樣子就像是螳螂那類的昆蟲,挺高的上半身,粗壯的八對下肢塞滿整個電梯間的出口,堵住了去路。

    異型裂開大嘴,覆蓋全身的尖銳鱗片隨之豎起,發出的聲音像是疊了好幾個男男女女,形成詭異的混濁音色:「可以吧?」聽不出任何情緒,平淡的語氣卻令人毛骨悚然:「因為這是克里斯的爸爸想要的,不是嗎?」

    就像他的父親一樣,克里斯說話也是用著以問句包裝的肯定句。

    比較不同的是,妖魔鮮紅的眼睛讓話語帶了點恐嚇及諷刺的氣氛。

 

 

 

 

    克里斯,你在做什麼?」

    不要丟人現眼,你不用做這些不必要的努力。」

    過來,看著我。」

    克里斯同學,這個麻煩你了。」

    安靜。」

    這天你空下來,和我去參加政商餐會。」

    你罹患了憂鬱症。」

    不要給我添麻煩。」

    被說話也沒有辦法,不正常也沒有辦法,你就是要過這樣的人生,難道你有辦法改變嗎?」

    那只是你太敏感而已,不要找藉口。」

 

    我沒有興趣。」

 

    「我是回來吃午餐的。」全身長滿尖利鱗片的人面異型張著嘴,像在笑。

    「你爸爸到現在還在為你準備傭人當三餐嗎?」伊安不知不覺握緊拳頭,剪得短短的指甲掐進掌中。

    「沒有了,但我發現那個爛男人今天有客人要來家裡。聖職者,而且竟然還能在我出現前發現到我,吃了你的話,我會變得更強對吧?」

    打從一進到這層樓,伊安就感到不對勁,明明一點血腥也沒有,整層樓卻都是妖魔的氣味,但是雖然有氣息,看過整條長廊卻不知道妖魔如此龐大的身軀怎麼無聲無息的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明明省去了去外面胡找的時間,伊安卻有種情況發展不會太樂觀的預感。

    除了因為是第一次遇到有語言能力的妖魔以外,雖然語氣平淡,但這個妖魔的用字選詞似乎有人類的情感。

    「克里斯,你的意識還存在嗎?」

    「克里斯啊,早就不存在啦,一開始我還會好心和他聊聊天,不過,畢竟被我寄生之前克里斯就差不多瘋掉了啊,開始吃傭人之後就沒回過話了。」

    ……瘋掉?

    「可憐人。」

    可憐?

    「妖魔,你沒有把克里斯的內心啃蝕完嗎?」

    「不用我啃成空殼,克里斯的身體就能歸我用了,比起吃掉克里斯的心,人肉才是我的最愛啊,你不知道嗎?」

    那你怎麼不快點攻擊我呢?伊安愣愣望著妖魔,妖魔豈有人性、有格調到必須先好好演說一番再動手?

    無法排除一種可能,克里斯和妖魔達成了一定的平衡,雖然失去意識,但畢竟還存在在自己的身體裡,似乎潛在影響著妖魔的行為?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還有救。……或許還能接受淨化!伊安咬緊牙關,開始考慮了起來。這麼狹窄的空間,除了被妖魔壓迫以外什麼也做不到,必須先突破現在的局勢才行。

    然而,妖魔像是讀出了氣氛,笑了起來。

    「聖職者啊,克里斯是自願把身體交給我的,淨化是沒有用的,我逃掉之後再回來就行了。」

    !?

    「聖職者啊,你要違背同為人類的克里斯最後的心願嗎?」

    「什麼心願?」

    「躲在妖魔的庇護之下,毀掉他的世界。……你不用露出質疑的眼神,我已經答應他了,會好好實行的。」妖魔總算動作,將挺直的上半身探進電梯間,粗壯而末端尖銳的前肢戳進暗紅色的地毯。

    從剛才開始,到底在說什麼謬論啊。

    「真是健談啊,妖魔。」

    「……?」

    我也有話要說呢。電梯開門後,伊安確認裡頭沒人,回過頭繼續說到:「你有你和克里斯的約定。但我也有工作要做。……當然不是為了華德先生的委託。」難得對人萌生出厭惡的情感,伊安緩了緩眉頭:「我有和自己的約定。」

    沒錯,是早就決定好的事。

    「我必須結束克里斯的痛苦。」

     看樣子是誓不兩立了。妖魔語畢,全身暗紫色的鱗片閃著光,一道深色的風往伊安身上劃了過來。

 

    外面好吵啊。發生了什麼事?

 

    好鮮豔的粉紅色頭髮,是聖職者嗎?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他?不可能啊,我畢業後一直待在家裡,難道他是名人?

 

    好認真的樣子,但他就要被這個妖魔給吃了吧。

 

    可憐人。

 

    我的一生都在帶給別人麻煩嗎?

 

    妖魔要動手了嗎?算了,已經不關我的事了。

 

    待在裡面最安全了。

 

    啊,電梯來了,這個聖職者也要逃了嗎?快逃吧。以前還有花園、有舒服的床、有大樹,現在這裡面什麼也不剩了,別進來了。

 

    「我必須結束克里斯的痛苦。」

 

    他剛剛說什麼?

 

    ……啊,他流血了。

 

    驅魔用的手杖掉在地上,敲出沉悶的聲音。

    明明躲開了才對啊。伊安睜大眼睛看著妖魔將自己抵在電梯門上的前肢。

    「你太天真了,聖職者。」妖魔堅硬的鱗片一片片陷進伊安胸前的披風,一下子滲出血來:「這點護具怎麼可能檔的了我?」

    鱗片太利了,甚至沒什麼感覺,不過傷口應該不深。

    雖然遲了,但現在看來,這次的任務還真不能比照之前任務的規格。

    「唔……!」前肢從胸口退了出來,一瞬間胸前的肉像被十幾個刀片撥動掀起,血一下踴了出來,讓伊安忍不住靠著牆壁踉蹌了一下。

    「怎麼了?沒有心力淨化我嗎?」

    妖魔得意的停下動作,伊安警戒的伸手去撿地上的手杖。

    竟然不趁勝追擊嗎?伊安穩住腳,忍不住微笑了起來:「你真是游刃有餘啊,一點也不把我當一回事啊。」

    「我在享受過程啊。」不同人層層疊疊的聲音,語氣平靜的詭異。

    哈……,所以這只是餐前的運動嗎?看來如果不反抗一直躲的話,最後會被切成碎片吃掉的啊。伊安竟然連緊張的感覺都喪失似的,自嘲了起來。

    「妖魔,克里斯是什麼樣的人?」

    妖魔難得露出思考的樣子:「和你比起來,是個孱弱的膽小鬼啊。」

    「被妖魔這麼瞧得起,心情有點複雜啊。」伊安站直身子,嘆了一口氣。

    「怎麼?打算放棄,直接讓我吞了嗎?」

    伊安握緊手杖,眼中一瞬間像是波光閃爍。

    「不,正好相反。」深呼吸,預備。

    肌肉用力時要吐氣,對運動員來說,這是很自然的事。

 

 

 

 

    好痛。

 

    後腦杓好像被什麼東西……!呃啊啊啊啊啊!什麼!?好像被撕開一樣,什麼東西!?

 

    老鷹?為什麼這裡會有老鷹!?

 

    唔呃……!什麼!?臉好痛,被打了!?快點停下來!好痛!眼睛會瞎掉啊!

 

    「克里斯,會痛嗎?」

 

    廢話!痛死了!快住手!

 

    ……啊,什麼聲音……?是、是我動手了嗎!?

 

    「你對那些傭人是怎麼想的?」

 

    為、為什麼還要過來?我已經看不到了啊!快走啊!想死嗎!?

 

    「把大家都殺死,感覺怎麼樣?」

 

    別說了……,都已經來不及了。

    在我的身體被妖魔佔據之後就來不及了。

    我只是想要一走了之而已,現在這些都已經我不能控制了,那些感覺……,吃人什麼的感覺……唔噁……!

    不、不是!那不是我想做的!

    艾拉姐姐、還有普夏……大家都,我……,是我害死他們!為什麼死的不是我!為什麼妖魔還要讓我留有意識!可惡!可惡啊啊啊啊啊啊啊──!

 

    「別躲在裡面了,那些事不是你的錯。」

 

    不……!都是我,都是我啊!快走開!這樣下去你會被我殺死!

 

    「克里斯,不是『你』。不是你的錯。」

 

    ……?什麼東西滴到我臉上?是水嗎?……等等、這味道……是血。

 

    「克里斯,幫我。讓我救你。我只需要一分鐘,只有你能幫我這個忙。」

 

    ……什、什麼?

 

    伊安在緋櫻的支援後趁隙扳倒妖魔,以唯一沒有鱗片保護的臉為目標,使勁的狂揍了起來,不料即使妖魔倒在地上仍精確的反擊,一下子出手將伊安給撞了出去。

    左邊肩膀好像脫臼了,克里斯真的不存在了嗎?那我就只剩死路一條了……。

    「你對那些傭人是怎麼想的?把大家殺死是什麼感覺?」

    伊安大可趁妖魔視力模糊逃走,然而克里斯的遭遇和自己重疊在一起,讓他沒辦法拋下他不管。

    殺死身邊的人,感覺怎麼樣?當時對抗變成妖魔的父親,那每個沉悶的聲音、每次擦出撕裂傷時拳頭接觸的感覺,我可是一點也忘不了。

    但是我還是選擇活下來了。

    瓜爾他先生、安,還有赭老師。他們讓我慢慢原諒自己。

    「別躲在裡面了,那些事不是你的錯。克里斯,不是『你』。不是你的錯。」

    伊安為了壓制住妖魔,跨坐到妖魔身上,胸前的血滴到了妖魔人面的臉上。

 

    我怕幸福美滿世界的你無法承受啊。

    因為我很幸福,所以早早邂逅了貴人。如果你一直找不到聽你說話的對象,讓我幫你好嗎?

    「克里斯,別動,一分鐘就行了。」

    伊安使勁將手杖壓到妖魔肩上,深呼一口氣,閉上眼簡短的祈禱一切順利,偏高的男中音平穩的詠唱了起來,護身手杖頓時迸出金光。

 

 

 

 

    好痛。

 

    不行,要忍耐。拜託,不要動,不要動。再一下、再幾秒鐘就好了

 

    好痛,我會死嗎?

 

    死了也好吧,殺了這麼多人,奪走這麼多人的未來,還曾經裝作與自己無關,死了也好吧。

 

    啊、四周突然變得好亮,這裡是哪裡?……啊!我見過!以前也來過這個仙境!……呼,真好,好安靜,沒有爸爸,也沒有規則,也沒有病痛、沒有妖魔。

 

    ……咦?這裡不是只有我嗎?

 

    一個粉紅色混著藍綠色頭髮的男人走了過來,我必須警戒一點:「你是誰?」

    「啊、我是伊安.卡洛斯,你是克里斯吧?」

    啊,笑了。這個人的眼睛好溫柔。從來沒有人這樣和我說話,這就是「真誠」嗎?感覺真好。仔細一看,這個人長得很帥氣,背挺得直直的很好看。真希望我也是這個樣子,大家一定會更滿意吧?

    「吶、克里斯,這裡是哪裡?」

    「唔……大概是我的世界吧?這裡一直都只有我。」

    男人環顧四周,走了幾步去觸摸清澈的川水,接著舒服的嘆了口氣:「這裡好美。」

    ……!

    「雖然不認識你,但你一定是個很有想法的人吧?才能創造出這麼美的世界。」

    「……我,但是,只有在我的世界裡是這樣吧?」我忍不住乾笑想帶過:「在真實世界裡,我沒有辦法,我什麼也做不到。」

    「怎麼會!」

    那雙漂亮的藍眼睛竟然會生氣?嚇我一跳。

    「克里斯,你救了我啊!」

    「……我?」救了你?

    「對啊!」我剛剛露出了怎麼樣的表情?他怎麼看了我的臉又突然笑了?「克里斯救了我,你幫了我的大忙。」

    「什麼忙?」像你這麼完美的人,我怎麼可能幫得了你?

    「啊、因為我覺得,我和你很像。」

    ……這是開玩笑嗎?

    「所以,你能贏過妖魔,真是太好了。這樣感覺好像我和你一樣英勇,我以後的人生應該也能像你這樣,好好保護自己活下去吧。」他的笑容好像太陽,照得我的胸口發燙。他的笑聲也很好聽,我有辦法像他一樣嗎?我和他很像?我很英勇?「然後再也不傷害人,好好保護別人。」

    「真的嗎?」我也有辦法保護別人嗎?「我救了你嗎?」

    他的眼睛像水一樣,閃爍著波光:「嗯。謝謝你。」

    啊、突然變得好模糊。

    我流眼淚了嗎?

    什麼嘛,原來開心真的會流眼淚啊。

 

    最後能有這樣的體會,真是太好了。

 

    「克里斯?」伊安不管身上多出的那些刮傷滲出血來,用力捉著已經變回人形的克里斯的肩膀搖晃:「克里斯?醒醒!」

    剛剛為了喚醒克里斯的意識,是不是揍得太過火了?臉上有好多傷……,等等。

    沒有呼吸了……。

    果然已經沒辦法承受淨化了嗎?伊安用披風擦乾因為傷勢而沾滿血的手掌,輕撫克里斯的臉。

    「你最後活的很英勇。」

    伊安為克里斯禱告良久,然後小心翼翼的、像抱著一個睡著的好友,將克里斯抱回他的家中,透過女傭的安排,伊安將他安置在床上,蓋好被子。

    「你是一個很棒的人。」

 

    「謝謝你。」

    已經,再也不會痛苦了。

 

    一離開大樓,緋櫻一下子飛到遠方。再回到傷重的伊安身邊時,竟是站在瓜爾他的手上。瓜爾他先生果然真的有辦法和萬物溝通。伊安還是忍不住讚嘆。

    「伊安你啊,總是拼了命要拯救和自己無關的生命呢。」

    「神給了我力量,我當然要去做好的事。……唔!痛痛痛。可能不能用背的……胸口有很多傷。

    「反正我也背不動你。」別無選擇的讓伊安用沒脫臼的右手拉著自己,大概是第一次親眼看到這樣的傷勢,瓜爾他忍不住多說了幾句:「萬物生而有盡,該走的人就讓他們走吧。會想勉強活著的,就只有人類了。」

    伊安一聽,忍不住笑了出來:「瓜爾他先生不會明白我們庶民的煩惱啦。」

    走了沒幾步路又陷入沉默。

    「你不用擔心。」瓜爾他突然打破沉默。

    「嗯?」

    「雖然你希望他活著,但說不定對他而言,這些日子就已經足夠了。」

    「瓜爾他先生,你怎麼講得像養寵物一樣?」

    瓜爾他天生兇惡的眼神像是低頭瞪了伊安一眼,但低沉緩慢的話語卻襯得溫柔:「小鬼,生命都是一樣的。」

    ……嗯,希望這樣子,算是讓他有個善終。

    「是啊。」像是想起了什麼,瓜爾他輕輕扶著伊安的背:「你做得很好。」

    露出有些害羞的神色,伊安笑了笑。疼痛好像都消失了。這麼說著,慢慢的走到大馬路,攔了一輛計程車,兩人一起回修道院去了。

 

 

 

 

 

 

 

 

(未完待續)


個人任務!!!!!!!!!!!!!!!!!
「哇哦,好難的感覺」這樣的心情去寫,最後竟然大爆字((痛哭

為了方便我讓伊安去見了爸爸,還把爸爸設定的很市儈......!!

還為了自己的興趣讓瓜爾他殿下出來兩次......!!!甚至用了奇怪的視角.....大家請讓我跪!!!!((跪手指

好的剩下的等「下」篇也補上再說((欸

希望一萬字的任務看到這邊的大家不會太反感嗚

下次我會努力精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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