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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順利回到宿舍,伊安脫完任務的裝備,拿出口袋另一張席林發的任務單,捏著有些皺褶的傳票,開始考慮接下來的事。

    兩天後就要出庭了,現在去醫院,看胸口這麼多傷、手還脫臼,大概會被關個一兩星期跑不掉。這樣那個官司很可能會因此打輸啊。無視自己的傷勢,伊安打算回到原本在外住的家,簡單處理一下熬過這兩天。

    天真打定主意的伊安,拿著右手拿著手杖作支撐,走了出去。

    一踏出房門他就後悔了。

    柔順的白髮束成落馬尾,在黑袍的襯托下特別顯眼。那人正巧轉過頭來看著自己,馬上停下腳步。

 

    ……為什麼席林大神官會剛好經過!?

 

    一看到席林,伊安整個人僵住了。糟糕……而且我還忘記換衣服了!佈滿破洞的披風上都是血跡,眼看瞞不過去,伊安腦袋突然停止運轉。

    「伊安?……!?怎麼弄成這樣?」就大神官對伊安的認知,不是隨便的人事物都能讓伊安變得如此狼狽,語帶急切詢問:「受傷了嗎?傷在哪裡?」

    糟糕,被大神官知道簡直和被書記發現一樣,……甚至更慘!

    伊安乾笑著開口,稍微在胸前比畫著:「啊、就是,呃……這附近受了點傷。……不過不要緊的,沒有很嚴重。」伊安發揮比剛才一路回來加倍的耐力忍著不適,就怕被大神官發現。

    為什麼會受傷?席林緊皺的眉頭像是這樣問著,對大神官而言,這次分配給伊安的任務應該不會直接接觸妖魔才是,但問這些並不會幫助眼下的狀況,席林溫柔而嚴肅的透露著擔憂:「晚點再說,先去醫院一趟吧。」

    「咦?……可是,這次的任務還沒……。」驚訝得一下子挺直身子,胸口的傷受到拉扯,伊安吃痛的瞇眼,才發覺不妙,趕緊展開笑顏再度開口:「我會先自己處理,要是耽誤到任務就不好了。」

    那麼我先告辭了。著急想著要離開席林的法眼回房換衣服,伊安退了幾步。

    「……無論如何,至少先去包紮止血。」

    「啊、是的。」總之先回房間換衣服順便等大神官離開吧。伊安微笑著欠身,而正要轉開門把時,衣服底下感受到肌膚與液體流動的接觸。

 

    啪咑。

 

    鮮紅濃稠的血越過披風的遮蔽,幾大滴落在潔白的廊道上。

 

    ……這下真的瞞不了。

    這麼一想的同時,席林驚覺到這種程度的傷不可能是小傷,身體行動比思考還快,一把掀起伊安的斗篷──底下殘破的針織衫下露出剛才伊安隨手包紮導致如今已脫落的繃帶,以及在那之下仍漫漫流出血來、一排排加起來十幾道短而深的銳利傷口。

    「……。」欲言又止,但最後話語到了嘴邊只剩一聲長嘆,席林繞到伊安背後推著他的肩膀,態度比平時強硬許多:「給我去醫護室。」

    「是……。」大神官溫柔而堅定的語氣讓他不得不聽命,雖然有些不情願,但最後還是被推進醫護室,伊安和席林道歉並道別後,嘆了口氣以疏解事情沒有往自己期待的方向順利發展的失落。

    和想像中一樣,修道院醫護室的負責人斷定這傷勢是不能私自簡單處理,清理外傷、止血、固定好脫臼的肩膀過後,馬上打了電話到醫院。

救護車的警笛對現在的伊安而言顯得特別刺耳。

被迫躺上擔架、病床,一路上,伊安開始煩惱著眼看就要告吹的任務。然而,即使伊安再強壯,失血過多到了現在終於開始對他起了影響,讓他昏昏欲睡。路途上晃呀晃,到最後,只剩下斷斷續續的聲音以及片段的思考。伊安發現自己的感官世界變得緩慢而狹窄,敏感而狹隘,像是這個世界只有自己周遭的一平方公尺,相當寧靜,卻因此得以捕捉任何微小細碎的聲音。

 

    噗通、噗、通。不規律的心跳聲。

 

    塑膠的病床車輪快速的奔馳,與金屬摩擦的尖銳聲響。

 

    「到院前傷患意識有變模糊的趨勢!」

    傷患?

    我嗎?

    「伊安卡洛斯,二十八歲。是從修道院那邊送來的。」

 

    喘息聲。自己的、別人的。

 

    好熱、又好冷。

 

    噗、通、噗、通。急而短的心跳聲。

 

    「卡洛斯先生?現在要幫您麻醉了哦?」

    ……啊。

    那就麻煩你了。

 

    對了,或許……。

    行得通。那還麻煩你們了,為了我還有必須要做的事。

 

    帶著過分的執念,伊安睡了一頓好覺。

 

 

 

 

    「吶、妳聽說了嗎?伊安.卡洛斯先生住在1507號房哦!」

    「什麼!?可惡!那是誰負責的?我要幫她代班!」難得有名人住院,護士們提起了一種虛榮的幹勁。

    「啊……但是啊……,耳朵靠過來一下。」

    「……咦!?這麼嚴重嗎?」

    「噓……!醫生說可能還是會影響到他的工作,我等等就要和醫生去和他說明。」

    「原來是妳負責的嗎?唔……那還麻煩你們了。」

    「喂!那邊!妳們兩個!」

    「……?護士長!?怎麼了嗎?」

    「你們有看到1507的卡洛斯嗎?」

    「……咦?」

 

    點滴末端垂落在潔白的病床上,一兩滴大概是不熟練的拆除而留下的血漬格外顯眼。旁邊留下有著秀麗字跡的便條,寫著「晚點回來」。

    剛動完手術就溜了出來,對看守病患的護士真是抱歉了。伊安在心裡道歉,但今天的任務,這場官司自己是說什麼也要參加的。回到家裡後,雖然脫臼的肩膀是接了回去,但不適的感覺還是讓換上獵裝這樣的簡單動作就花了不少時間,看來之後復健可能會很辛苦。

    總而言之,先去見委託人吧。

    在開庭前,伊安總算見上委託人一面,似乎是一名年輕的男律師,想當然是為被告辯駁的律師了。

    「敝姓秦,今天麻煩您了。」男律師恭敬的將名片交給伊安之後,像是結束了基本客套,露骨的端詳著伊安重頭到腳的打扮。毫不遮掩的皺起眉頭,像在調解自己的情緒撥了撥已經梳得相當整齊的黑髮:「完全不行呢。」

    「嗯?」

    「臉蛋是很正直,穿著雖然不是最正式的,但勉強能接受,不過你那頭髮到底是怎麼回事?」秦律師伸手搓了搓伊安耳邊的頭髮,似笑非笑的問:「挑染?頭髮要長不長的亂翹?法官看到你這副模樣會覺得你的證詞有份量嗎?」

    哇。

    好像以前學生時代的教官。

    「……呃、抱歉,現在理髮還來得及嗎?」伊安看了一下手機,離開庭時間只剩不到半個小時。

    「那麼犧牲是不必要,不過至少把頭髮塞到耳後吧。」聽起來並不是特別找碴或是生氣,而是因為擔心著什麼,才中肯的建議著伊安。

    看到伊安用手指將蓬鬆柔軟的頭髮梳得伏貼,露出乾淨而不加遮掩的標緻臉龐,秦律師才滿意的微笑,擔心門外漢的伊安不明白任務該如何執行,開始解釋起這次的委託。

    被告是秦律師的好友,江雨,女性。而提告的是被變成妖魔時的江雨襲擊的唯一受害人的丈夫,河崎先生,據存證信函上的描寫,河崎先生認為妻子和江雨雖然見過幾次面、但還不算熟識,事發當時妻子與江雨在街上相約見面,認為妻子身為熱鬧人潮中的唯一,事情並不是趕到的聖職者及時淨化阻止傷亡那麼簡單,憤而提告江雨殺害自己的妻子。

    「這次就是希望卡洛斯先生能替江雨證明變成妖魔時是不受控制的。你等等看到江雨就可以想像了,她是個很普通的溫柔女孩,殺人什麼的是不可能的。」看來秦律師和江雨是有一定交情了,說這段話時緊張的樣子表露無遺。伊安甚至懷疑秦律師與江雨或許是超越友情的關係,忍不住會心一笑。

    大概是察覺自己洩漏了慌張的情緒,說了聲失禮後,秦律師再度擺回認真堅定的專業微笑:「我傳喚您上來作證時,我會先對你訊問,大致就是請你和大家敘述解釋江雨當時與妖魔的關係,不讓對方讓好不容易變回人類的江雨被迫背上妖魔的黑鍋。之後您可能會需要被原告或對方律師詰問,就請您就您所知據實回覆就行了。」

    真的要接觸到官司,伊安慶幸身為證人的自己不需要為委託人捏造什麼絕對的證詞,不管是想幫助秦律師的心情或是單以自己的立場,伊安要做的就只有說明自己對妖魔的認知,就像當初接任務單時大神官所說的:「我們能做的,只有據實以報。」幸好自己是站在有同樣珍惜生命的理想的一方,伊安搬出席林的這句話之後,對秦律師補充:「希望法官能理解我們這邊的心意。」

    聽到「我們」這樣的辭彙,秦律師露出了和剛才不同的開心笑容。

    「沒問題,交給我。」銳利幹練的眼神強烈的種進心底。

 

 

 

 

    原告河崎先生是一位有著修長臉型的男人,有一雙溫和的湛藍眼眸,雖然臉頰能看出些許歲月痕跡及福態,但可以想見他年輕時是一表人才。不過如今在庭上的各位眼中,那些美好的形象卻因為悲憤而扭曲變形:「從我認識江雨以來,她一直是個很古怪的女人,明明不算是我們夫妻的熟識,卻常突然出現在我生活之中,我已經多次委婉表示困擾,但她卻轉向搔擾我的妻子。」他看著江雨的表情表露十足的厭惡:「事發前一天,亡妻告訴我,妳突然打電話約她出去見面,我要請問妳,妳那天為什麼約她?見面時做了什麼?」

    伊安看向河崎視線盡頭,法庭的焦點集中在那個瘦弱的背影──是江雨。梳得緊繃的高馬尾、穿著素面黑色套裝,窄裙下不怎麼直的長腿努力的併攏,雖然伊安測後方看不清楚江雨的表情,但被告全身的肢體語言都在向大家詔告她的緊張:「……我只是想請她轉告,希望你能原諒我先前的叨擾,至於……當時見面的事情我不太記得了,那陣子我因為離職,壓力很大,經常精神恍惚……很多事情都……,對不起。

    大概是妖影在當時趁虛而入吧。伊安認真的聽著,如此心想。

    然而河崎想當然就沒自己那麼理智了,看得出來他一點也不相信江雨的發言,脹紅的臉、緊握的拳,用全身在忍耐著不爆出失控的發言,而聲音卻背叛了努力想冷靜聲張的自己,不住顫抖:「說不記得就行了嗎?『妳』變成妖魔,攻擊我太太,這是不爭的事實,難不成妳要光用『不記得』來解決嗎?」

    可怕的眼神。

    同時,不幸的,也是伊安所熟悉的眼神。

    ……我還是沒有辦法!

    我再也不想殺死自己重要的人了!妳不也知道的嗎!

    失去安之後,每天望著鏡子,就是河崎現在的眼神。努力收起情緒,想對奪走安的生命的一切訴諸理性,但事與願違,眼底透露著憎恨。

    不對、不對!伊安敲了一下自己的頭。現在不是同理對方的時候。

    這場官司可是會決定另一條人命。

    不知不覺輪到秦律師早已站到法官面前,自信的態度是一點也不被原告的詰問影響,像是一位高超的棋手:「我要傳喚第一位證人。」

    回到被告席的江雨是個梳妝整齊,和秦律師年紀相仿,有著八字眉的婉約女性。想必這就是秦律師拼命保護的「國王」了。

    法庭裡,伊安卡洛斯就是秦律師的棋盤上,武裝堅強的騎士。

    黑白方格上,騎士踏出將軍的第一步。

 

    「我是來自瓦納海姆教團的聖職者,伊安卡洛斯。」習慣眾人目光的伊安談吐自然,臉上是值得信任的溫和微笑,簡單解釋了來意以及公正的立場:「妖影附身在人體時通常是難以察覺的,當妖影將宿主的心靈啃食到一定程度,就會搶走身體的主導權,進而變成妖魔。」

    秦律師向我伸手發出指令,讓我按照自己的規則步伐前進,開始對我訊問:「卡洛斯先生,可以麻煩您說明,變成妖魔時的人類是否能以自身意志決定殺害的對象?」

    這真是一個艱難的問題。

    就伊安的理念來說,意志夠堅強的人是有機會抑制進而影響妖魔的行動:「就我平時執行淨化任務所知,淨化成功的案例,宿主的原本意識雖然存在,但已經失去控制身體的能力了。就算能抑制妖魔不殺人,影響的範圍也相當小。」伊安想起前幾次任務有如巨狼的妖魔裡的男學生,攻擊道士與身為聖職者的自己的意願有著顯著差異。兩天前的克里斯雖然最後卯足全力阻止妖魔不動,但是那也是在妖魔刻意保留宿主心志的特殊案例。控制殺誰、殺了誰以後就不再殺人,這點伊安是聽也沒聽過。

    況且被害人是受傷後送醫不治,不是當場被當成妖魔的餐點,以僅剩的意志控制到這一點,實在機會不大。

    「所以被告江小姐當時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的?那麼她有沒有可能甚至是失去意識的呢?」

    沒發現對方一次丟兩個問題,伊安不假思索的點頭回應:「這是當然的。」沒有什麼不可能的,通常剛被奪走身體的主導、一點淨化等魔力接近也沒有時,沒意外的話,應該是宿主意識最模糊的時候:「剛變成妖魔時,意識是最不穩定的。」

    「那麼再請教您最後一個問題,可以請您提出妖魔的攻擊行為和被告的任何關連嗎?」

    因為這是克里斯的爸爸想要的,不是嗎?

    躲在妖魔的庇護之下,毀掉他的世界。

    等等,這只是例外而已。如果這話我說出口,被告很有可能被冠上莫須有,送上死刑。雖然那個稍施胭脂的、看起來相當溫和的江雨可能不是完全的清白──她也有可能和克里斯一樣,和妖魔進行的對話,或是單方面被讀取了內心……。不,那個妖魔是例外,況且,妖魔的攻擊並不是人類的行為,人和妖魔是分開的兩個物質。身為聖職者,不該以特例做為證詞,如此考量的伊安於是以最一般的教團宣導回答:「妖魔對人類的攻擊並不是宿主本身的行為,人和妖影是分開的兩個不同存在,一般人可能不理解妖影和人的關係,但我的工作就是與妖魔接觸,妖影就像魁儡師一樣,而宿主就是被操控的木偶,木偶變形壯大成長突變,最後變為妖魔。」

    「謝謝您。」聽完伊安的舉例,秦律師露出滿意的笑容,轉身面對法官:「我問完了。」

    大概是從這一刻開始,伊安懷疑自己。

    離開法庭焦點時,他看到了兩個截然不同的表情。

    秦律師對江雨似於安撫又似於驕傲的微妙笑容。

    河崎先生對自己的,悲與怒交雜著溢於雙眼的瞪視。

 

    之後不論怎麼詰辯,情勢一面倒向被告。就像看小說時讀者容易同情弱者,伊安的後悔逐漸膨脹,以執行任務來說現在的發展應該再慶幸不過,但伊安就是怎麼樣也無法對原告河崎別開視線。

    「開什麼玩笑,妖魔可是這女人變的耶……。」像是全世界都與他為敵,河崎的嘴角勾著自嘲的弧度,乾笑了幾聲,嘴裡念念有詞,一瞬間轉為爆怒吼了出來:「如果她沒有變成妖魔的話我太太就不會死了啊──!不是這女人殺的話會是誰啊!?她可是一直跟蹤我們夫婦的變態啊!法官!」指著江雨的手指顫抖著,宣洩全身的怒氣。

    「肅靜。」法官皺著眉頭要原告冷靜。

    「我除了她以外還能向誰討命啊啊啊啊啊──!?」喊著妻子的名字,最後撕心裂肺的抱頭大喊,是因為已經預料了最後的結果。

    失去摯愛的心情像是結痂,因為關愛著傷口,不斷伸手觸及,卻往往只是傷害自己,不斷重複惡化。這樣自虐的行為伊安是清楚不過。

 

    「無罪。」這輕聲的判決,並沒有讓誰釋懷。

    妖魔的所作所為不應該由人類來承擔,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伊安開始懷疑自己。而這個疑問的揭曉是在法官敲下散會的審判槌後悄悄進行。

 

 

 

 

    不應該將失去摯愛的痛加注於好不容易重獲生命的人身上。

    並不是想對河崎說這樣博愛又自私的話,但是伊安說什麼也希望向河崎致歉,哪怕對方用千方百計表達對自己的痛恨。

    終於在法院的大廳找到河崎的身影,對方卻正在和別人說話。

    那個別人不是誰,就是剛才伊安幫忙作證的江雨。

    「妳就算騙得了全世界、騙得了那個聖職者,妳也騙不了我。我會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恨著你,總有一天,就是要賠上我的命我也要妳以命償命。」咬牙切齒的聲音和長相端正斯文的河崎相歧,而他憤怒的指著的女人相反的,是一臉委屈難過。

    江雨畫著淡妝的臉看起來楚楚可憐,長長的直髮束成的高馬尾下,纖細的頸子微微前傾,在旁人看來實在是最適合做為悲劇女主角的形象,然而女主角卻說出了一句出了差錯的台詞:「對不起,但是就算你恨我,我還是會愛著你。」

 

    ……!?

    在不遠處的伊安聽見這段對話,不由得震驚的停下腳步。愛?怎麼回事?她真的是跟蹤狂?他們是什麼關係?

 

    河崎看起來並不驚訝,眼裡的感情直逼殺氣:「……又是這句話……變態……妳這個變態!」一巴掌火辣的賞了過去,力道之大,削瘦的江雨瞬間倒地,大廳來去的人陸陸續續停下動作,眼看河崎又要出腳猛踹,一個男人衝了過去──是目睹一切的伊安。

    「等等!河崎先生!」伊安伸手攔住河崎將兩人拉開距離。

    唔,脫臼的肩膀不是已經接回去了嗎?看來還不能施力。伊安疼痛的瞇起眼睛,而這個縫隙讓河崎馬上認出自己,一把揪住伊安的高領,除了領子下傷疤暴露了出來以外,力道之大也拉扯到胸口剛縫合的新傷。

    河崎看起來比自己虛弱很多,竟然有這麼大的力氣嗎?伊安吃痛的忍耐著,並沒有立刻想到這股力量有憤怒加成。

    但是河崎的語氣與行為相反,冷漠而字字清晰:「聖職者,我好不容易有機會逮住這女人,你到底以為自己在維持什麼正義啊?」

    那專注的瞪視穿透伊安,河崎的眼睛相當清澈,伊安像是能從那雙藍眼睛中看到河崎的所有情感:對妻子的愛、什麼也無法為摯愛挽回的無力與懊悔、對這一切的哀怨與痛恨。

    「對河崎先生妻子的事情,我真的很遺憾……。」雖然疼痛的難以開口,但伊安咬牙忍著:「如果有什麼別的幫得上忙的地方,請讓我為你付出些什麼。」

    「那你替我殺了這個變態女人啊?聖職者。」

 

    啊,不對,這不是過去失去親人的自己的眼神。伊安發現絞痛著的不是胸口的外傷,而是更深層的、儲存回億的內心。

    伊安.卡洛斯。你這個殺人兇手,你竟然殺死米勒.卡洛斯,你自己的父親。

    當時,看著鏡中的自己喃喃低語,幻想所有人對自己的指責,無從宣洩的、對「兇手」的憤怒。

    我多想殺死我自己。

    就算有一天能找到殺害安的道士,伊安也無法毫不遲疑的像河崎這樣釋放自己的怨怒。因為,雖然是基於無知,但自己也殺死了變成妖魔的父親。

    要怎麼安慰一個素昧平生的人?

 

    伊安不曉得自己露出怎樣的表情,但河崎看來是不期待伊安的回答,放開了揪緊的領子:「別這麼天真的就嚷嚷要付出,認清你的本分吧。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也別想我會原諒你。」

    河崎瞪了摀著臉起身的江雨一眼,厭惡的離開這個傷心地。

    伊安伸手擰了擰緊皺的眉頭,調整了一下變形的領子,掛上一個勉強的微笑轉身說到:「江雨,妳沒事嗎?」

    「謝謝你……卡洛斯先生!」從正面這麼近的距離一看,伊安發現江雨的眼眸是全黑的,神色空洞的令人不寒而慄,咧嘴笑時過分的欣喜:「我沒事……,你不用為了河崎先生的事情太難過的,這樣的結果對河崎先生來說是最好的。」

    ……最好的

    「河崎先生的太太外遇了,那天我就是為了請她回頭而約她出去的。」

    「等等!?妳不是為了請太太轉告道歉的事?」

    「我不希望河崎先生發現他的太太並不愛他,所以,現在這樣是最好的了。他會一直堅信著自己過去的幸福,就算河崎先生因此討厭我也沒關係,這件事我希望他永遠不要知道。」以後他的人生就可以藉著恨著我,一直堅強的活下去。江雨這麼說,臉上掛著不食人間煙火般的天真笑臉,和發言衝突的詭異。

    所以,剛剛在法庭上究竟有多少是謊言?

    伊安正想開口繼續追問,秦律師及時出現,背對著伊安介入兩人之間,像是要阻止對方說出秘密般擔心又緊迫的命令:「江雨,我們回去!」動作粗魯的將她架著走,伊安看得出來,秦律師的表情不是對自己的擔憂,那是保護別人時的神態。但是,為什麼是保護別人?

 

    妳就算騙得了全世界、騙得了那個聖職者,妳也騙不了我。

 

    就算河崎先生因此討厭我也沒關係,這件事我希望他永遠不要知道。

 

    跟蹤狂、變態。

 

    所以被告江小姐當時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的?

 

    聖職者啊,你要違背同為人類的克里斯最後的心願嗎?

 

    不可能的吧……。

    壓垮伊安的最後一根稻草是江雨邊掙扎著逃開秦律師的強拉,表情熱切又興奮的喊聲:「但是卡洛斯先生的胸口和肩膀受傷了!」

    什麼?

    她看得出來?

    這明顯的違和感果然不是錯覺。江雨到底是什麼人?伊安想要揪住兩人好好追問,身體卻再度不聽使喚。

    等等、只是幾個小時沒打點滴而已……現在不是昏倒的時候……。

    所以到頭來我做的是對是錯?

    誰能和我說明白?誰該死?誰是對的?

    半跪在地後,眼前的景色越來越模糊,不等兩個糾纏著離開的身影離開視野便一片昏暗。

 

    「江雨,不要再黏上別的男人了!這次竟然還變成妖魔,還好運氣不差沒送命!要是妳死了我會多難過?妳有想過我嗎?」

    「……小秦!但我不能讓河崎先生被他深愛的妻子傷害!」

    「河崎、克拉克、柏拉特、西園寺、歐陽……,妳總不能每次都這樣胡亂愛上別人又為對方殺人吧!別人又沒拜託妳!」

    「……可是……我、我……。」

    「現在還要我送這傢伙回醫院,怎麼?妳也對這個笨男人動情了嗎!?……江雨,要不是有我,這麼多次訴訟,妳早就被處死了!」

    「我很謝謝你,小秦,我也愛你啊。」

    「……真是。我的弱點就是拿妳沒辦法……。」

    這些飄散於街道的對話沒能傳進耳裡。最後是怎麼回到醫院,伊安也不得而知。

 

 

 

 

    回到醫院昏睡了的第二天,一個鐵灰髮色、戴著半框眼鏡的男人來探望伊安。穿著瓦納海姆教團的黑色神父袍,皺著眉頭走進1507號房

    白色床單上的伊安緊閉著眼,神色相當痛苦。

    明明醫生說傷勢已經穩定,看起來卻還如此折騰?

    「伊安卡洛斯,我是書記官。」薩摩書記掏出一封信:「有人寄了一封私人信件到修道院來給你,我來探望你,順便替你捎來。」語畢,將信件輕輕放在伊安枕邊,──信件的寄件地址是薩摩派給伊安的任務中有記載的,普恩華德的宅邸。但是礙於不是寄給修道院,薩摩也不方便擅自拆信。

    無論如何,先等他醒來吧。

    書記才正打算坐到病床邊的椅子上等待,護士先急急走了進來,大概是從神父袍和年紀猜測:「請問您是卡洛斯先生在教團的……上司嗎?」

    「是,我是薩摩.瓦納海姆。」書記站直答道。

    ……啊!是書記官大人!?」一下子緩住驚訝的情緒,護士走近後恭敬的低聲開口:「卡洛斯先生第一次住院還清醒,要我們先不要聯絡家屬和修道院,但是既然書記官大人來了,可以請您借一步聽取目前卡洛斯先生的情況嗎?」

    ……第一次住院?情況?怎麼回事?薩摩蹙緊眉頭跟著護士走了出去。

 

    沒多久,一個有著幽黑眸子,未施胭脂、臉色慘白而神色恍惚、長直髮披散的女人晃了進來,黑眼圈深的令人印象深刻。

    「卡洛斯先生,我來看你了。」

    削瘦的女人眼看病床上的男人沒有反應,視線往旁邊一移,伸手拿起枕邊的信封。

    啪啦啪啦。紙張被小心拆開的聲音在安靜的病房裡格外清晰。

    「華德?卡洛斯先生怎麼會招惹到那個老奸巨滑?」信裡,是華德寄給伊安的存證信函以及要發給報社的新聞稿,控訴修道院的伊安卡洛斯殺害自己的兒子:「那老頭疑心病也太重了吧?不過是死了個兒子罷了,誰會在意呢?竟然還想栽贓給善良的卡洛斯先生。」

    削瘦的女人身出細手往伊安的臉龐輕撫:「不要緊的,我會替卡洛斯先生處理的,請您安心吧。」

    「卡洛斯先生,我愛你哦。」

 

    薩摩書記官和護士回到病房時,正好和離去的女人錯身而過,心想大概是伊安的私交,簡單的點頭致意。

    伊安卡洛斯,你已經睡了一整天了。」薩摩嚴肅的開口,其實聲量比平常人交談還小聲,但伊安似乎是受到感應,慢慢睜開雙眼,天藍色的眼睛像是還沒對焦,恍神的往天花板望去,眨啊眨的,往聲音的來源一看才終於回神:「書記大人!?」用力坐起身來的俐落身手甚至嚇到站在牆邊的護士。薩摩順道請護士先給他們一些說話的空間。

    待護士離開後,伊安花了幾秒鐘回憶,雖然疑惑自己怎麼回到醫院,但目前最大的問題是,書記官來到這裡,想必是已經知道自己在任務中受傷了,才想開口道歉解釋,薩摩先搶下了開頭。

    「我交派給你的任務怎麼樣了?」

    ……嗯?

    語氣意外的沒有責備,讓伊安放心的向薩摩告知任務的經過。

    「果然還是以死亡告終嗎。既成妖魔,命運便不再是單由自己選擇的。」想起最後將克里斯安置在臥房時,輕撫他額頭的模樣,伊安專注看著那個擺著嚴肅形象的上司:「不只是給人生存的希望,有時也會不得已將人領向死亡……能在最後一刻讓他回歸寧靜,就算你合格吧。」

    一瞬間,伊安發現自己心底萌生純粹的喜悅。

    「太好了……。」不受控制的濕了眼眶,不只是因為自己的努力被認可,好像連同自己昨日徬徨的心結都被梳開:「至少這件事情不是空忙……這樣就夠了……。」

    官司的事情是不是也能依賴薩摩書記替自己解答?伊安暫時是忍了下來,或許只是自己一直反應過度而已,自己也該學著看開點。

    「對了,那個任務本來是交付給席林的任務。不過我想即便是他,也會做相同的事。」

    ……這似乎已經超越看不看開的問題了?

    「……給席林大神官的!?」

    「嗯。有什麼問題嗎?」挑眉看了看驚訝的伊安,薩摩相反的一臉平靜。

    「呃!……不,沒有。」如果是席林大人執行任務的話,一定不會像我這麼莽撞吧。沒問出口,是經過自己硬是去執行席林另外分派給自己的任務後的影響,暫時是沒辦法承受更大的刺激了。不過,既然能被書記官認可,先稍微原諒自己好好養傷比較好。

    「我聽護士說了你的事情。」

    驚嚇的坐直身子,伊安緊張的甚至沒有發現疼痛。該不會是溜出去的事情?果然還是要被罵了嗎……?

    「你的左肩不只是脫臼而已,骨頭也有裂開。」

    「……咦?」

    「醫生說沒有位移,只是單純骨裂,但也要三個月左右才會復原。」

    ……原來如此嗎?所以身體才會有那種不適感啊。

    伊安正打算開始考慮以後工作的事時,被薩摩補上的叮嚀強迫中斷:「所以溜出醫院什麼的事別做了,醫院為你設想了那麼多,何況你身為聖職者,應該要更重視自己的身體,而不是這樣莽撞行事……。」

    果然還是被發現了。但伊安也突然理解,當書記官開始這樣囑咐起來,自己只能聽候答是。

    「明白了嗎?」

    「明白了。」雖然被念了好幾分鐘,伊安卻笑的開朗。大概是誤以為和赭老師對自己一樣,是愛之深責之切,這次的事件,也因此總算能釋懷一些了。伊安才這麼一想,轉折卻再度襲來。

    薩摩像是再找些什麼,搜尋著四周:「我帶來的華德家寄來的信呢?」

    「嗯?什麼信?」克里斯家?給我的?

    「你沒看到?沒拿?」

    「沒有……?」

    像是想起了什麼,薩摩問道:「啊、是那個來看你的人拿走了嗎?」

    誰來看我?

    「一個長頭髮、體型削瘦的女性,眼睛是黑色的。」

    ……不會吧?伊安的腦海晃過那個令人不寒而慄的神秘女人。

 

    沒過幾天,伊安都還沒出院,病房外的世界、家家戶戶的電視機裡火熱的播放著普恩.華德一家被殺害的滅門血案。但這則新聞在伊安出院以後,就已經脫離報導的熱潮。

    而伊安發現這件事情的始末,又是下一個故事了。

 

 

 

 

 

 

 

 

 

 

 

 

 

 

(FIN)

 


 

這邊是伊安中人!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和看到最後的人下跪。

這次,當做伊安不是主角來看的話,劇情就還可以算馬馬虎虎((大言不慚

但是伊安是主角,各種限制下我還是寫成這樣了,虎頭蛇尾突然結束真是跪一百次都不期待伊安原諒我。

因為沒臉請席林解決華德、也沒想到伊安能怎麼獨自解決,只好讓任務008的被告當OP角了啦((痛哭

(那女人到底是什麼人?就是個專長殺人的普通女人啦。)

照理來說應該要讓伊安壞掉,但是我說真的不敢想像以後寫伊安不再是天然而是一個疑心病重的冷漠傢伙!!!!!!!!!!!!!!!!!!!!!

所以江雨啊。

就讓你鬧個一兩篇吧orz((竟然

 

下次我會好好幫這篇收尾的,上下兩篇加起來寫了快兩萬.....................

伊安!!!!!!!!!!!!!!!還是請你原諒我先pass啊!!!!!!!!!!!!!!!!相信我我對不起你!!!!!!!!!!!!!!!!!!!

其實對這樣的故事本身我是挺喜歡的(如果伊安不是主角的話)←一直強調

但是伊安一旦是主角,江雨的變態就因為搶眼而顯得尷尬粗糙。

果然企劃就是要磨練文筆、角色和劇情架構節奏,這次的任務我上了一課.......(19000多字的一課...orz)

有任何回饋能告訴我的話,我會相當感謝的m( _  _ )m

希望下次能好好解決這次的簍子!

還是謝謝看到這邊的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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