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久了,我開始以孩子的歲數來記事、記年。
比方說第一次上電視做訪談是伊安三歲那年,又比方說拿了第十座職業拳擊冠軍獎盃是在伊安九歲那年;而難得放長假,帶著教練一起舉家上山露營,則是在伊安十二歲那年。
伊安十五歲那年,也發生了一件難忘的小事。
我記得當時他的身高已經到我的肩膀高,面貌和年輕時代的我越來越像,更棒的是,他那對溫柔的眼睛和他母親也越來越像。
雖然當初教練聽到我這麼說時難掩心中的不滿,但我心裡還是忍不住這麼覺得。
我覺得,伊安已經長大了。
像是他燒菜已經燒得比教練好,與人相處也變得比我更自在,拳擊上的進步也時時可見。
雖然他才十五歲,但我覺得他已經長大了,至少,是個能讓人安心的大男孩。
不過,因為那年發生的一件小事,讓我有所改觀。
我最慶幸的就是,記憶猶新。
*
事情發生在一個入夏的假日清晨,但是我卻提早醒來。
溫度、重量、氣息。
有個人躺在我的肩上和緩的呼吸著,尚未睜眼我就知道,那是我的兒子伊安。
不過,怎麼會躺在我旁邊?怎麼沒睡在他的房間發生了什麼事嗎?
輕輕睜眼,同時,迷迷糊糊之間我感受到了另一個人的氣息。
眼前的畫面讓我愣住了。
窗外還是暗著的,但室內卻開著燈,而腳邊坐著一個我再熟悉不過的男人。及肩的銀髮,專注又溫柔的紫眸,還沒剃淨的鬍青,是難得留宿我家的赭教練。穿著深灰色的短袖棉衫和運動短褲,看起來還沒打理過睡容,卻正細心的為伊安抹藥。
「你睡吧。」查覺到我醒來,赭教練瞥了一眼後這麼說。
「怎麼了?」記得當時還未睡醒,聲音迷濛的有些難辨識,讓教練的嘴角也微微翹起。
他稍微舉起拿著藥膏的手:「你也該記得了,這個包裝。」無奈的像是對學生考試,見我沒有反應,自問自答了起來:「被蚊子叮而已,沒什麼。睡吧。」
沒有「米勒你一個人真的無法生活啊」,也沒有「上天把你的才能都從生活能力上拔去了」,難得的一句也沒有多罵,只是催著我繼續闔眼。
安穩吁了口氣,睡意讓我沒有馬上起身將照顧孩子的工作接手,直到我反射性的伸手抓了抓頸側。
只需蓋著涼被的暖和氣溫之中,藥膏奏效的清涼氣息格外難忘。
同樣的涼意還有腿窩、腳背。
原來我也被蚊子叮了?......等等、所以這也是......!
大概是見我沒閉眼又一副發覺了什麼的模樣,教練皺起眉頭。
「我限你十秒睡著。」
「咦?」
「九、八、七、六、......」像擂台上的讀秒一樣,教練粗聲粗氣的帶著怒意倒數,我別無選擇的閉上雙眼而不多問。
讀秒結束,赭教練是唯一睜眼的贏家,我一動也不動的細聽著空間中的聲響,想盡可能的知道這個世界在我闔眼時仍與我相關的一切。
被子被重新拉好。雖然已經要夏天了,涼被還是從腳底蓋到胸口。
教練的氣息接近我肩上的伊安,不曉得是做了什麼。
接著,氣息往我的臉移動。
教練因歲月粗糙的手掌附上了我的額頭。
鼻息掠過了肌膚,然後是微微增加的重量以及親吻的聲音。
雖然我忍著沒睜眼,但我猜,教練隔著自己的手掌親吻了伊安和我的額頭。
雖然我沒有睜開眼睛,但我就是這麼覺得;就和一直以來我對教練的情緒解讀一樣,因為我很幸運,所以我相信我是對的。
這次我一定也沒有錯。
我知道,教練也把我當成家人。彆扭又保守、不敢直率坦白,行為和表達與我的孩子完全相反的教練,我的家人。
那年,伊安十五歲。
算一算,那年我三十一歲。
在四十九歲的教練眼裡,我和伊安卻都還是孩子。
孩子就是,不管對方願不願意,永遠都想多為他做點什麼親人。
如果能多為他們做點什麼就好了。教練關燈的同時,我這麼想著,忍不住摟緊了我臂彎裡安穩沉睡的大男孩。
我最慶幸的就是,記憶猶新。
教練為我們父子倆擦藥的清晨。我偷偷牢記,關於親愛的家人。
(fin)
算是拳王與我的補完嗎?
突發極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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